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各题。
五叔春荆
郑振铎
祖母生了好几个男孩子,父亲最大,五叔春荆最小。
当五叔夭死时,我还不到七岁。到了现在,自然已记不得他是如何的一个样子了。可不知怎的,这位不大认识的叔父,却时时系住了我的心,成为我心中最忆念的人。
这个忆念,祖母至今还时常叹息着把我挑动。她每每微叹着说,五叔是你几个叔父中最听话的,三叔常常挨打,二叔更不用说,只有他,从小起,便不曾给她打过骂过。五叔读书又用功,常常几个哥哥都出去玩了,他还独坐在书房里看书,一定要等到天黑了,方才肯放下书本。也写得一手好楷书,那些字,个个工整异常,他记账也是这个样子的,慢慢的一笔笔的写下来,从没有写过一个潦草的字,也没有做过一件潦草的事。那个时候,家里的杂事,没人管,要不是五叔在家,她真是对付不了。二叔有时还打丫头,三叔也偶有生气的时候,只有五叔从没有对丫头、对老妈子、对当差的说过一句粗重的话,他对他们都是一副笑笑的脸儿。在他死时,家里哪一个人不伤心,连小丫头也落泪了。唉,你这样好的五叔,可惜死得太早!每当回忆起伤心的情景,祖母总是默默的不言一会儿,沉着脸,似乎心里很凄楚。
每到夜晚,祖母便在烟铺上坐着,慢慢的烧着烟,嗤、嗤、嗤的吸着。她是最喜欢我在这时陪伴着她的。在烟兴半酣时,她有了一点感触,又对我说起五叔的事来。
祖母道:“唉,你不晓得你五叔当初怎样的疼爱你!他常常把你抱着,在天井里打圈子,他抱得又稳又有姿势。你那时也很喜欢他呢,见了你五叔走来,便从奶娘的身上伸出一双小小的又肥又白的手来。叫道‘五叔,抱,抱’,你五叔便接了你过来抱着。你在他怀抱里从不曾哭过。我们都说他比奶娘还会哄孩子呢。像你二叔,他未抱你上手,你便先哭起来了。全家都说,你和你五叔缘分特别的好。有一年,你出天花,你五叔真是着急,书也无心念了,天天拜菩萨,请医生,取药,就是煎药,也亲自动手。你现在都不记得了罢?”
真的,我如今是再也回想不起五叔的面貌和态度了,然而祖母屡次的叙述,却使我依稀认识了一位温厚仁爱的叔父。
祖母曾把五叔病死的原因,很详细的告诉过我们,而且不止告诉过一次。她凄楚地述说着,我们也黯然的静听着。夜间悄悄无声,如豆的烟灯,在床上放着微光。
那一年,祖母回故乡,五叔跟随着。她在家里住了几个月。恰好祖姨新死了丈夫,心里郁郁不快。祖母怕她生出病来,便劝她搬到我们家里来同住。她踌躇了几时,便同意了。她把房子和重笨的器具卖掉,然而随身带着的还有好几十只皮箱。这样多的行李,当然不能由旱路走。五叔便专雇了一只闽船,护送着祖姨从水路走。祖母则由五老爹伴随着从旱路走。哪想到,那条船途中触了礁。祖姨只得带了些重要的细软,和五叔上了舢板。不想岸边沙滩上水很浅,舢板靠不上岸。五叔便把长衫卷了起来,脱了鞋袜,负着祖姨,在水中走上了岸。
五叔身体本来很细弱,自涉水上岸之后,便觉得不大舒服,时时在夜间发热,但他怕祖母担心,一句话也不敢说。病一天天的加重,以至于卧床不能起。祖母忙请医生给他诊看,这病已是一个不治的症候了。临死时,他除了说自己辜负了养育的深恩而不能报,劝祖母不要为他悲愁,一句别的吩咐也没有。他平安而镇定的死去。在五叔安静的躺在床上、微微的断了最后的一口呼吸时,祖母的心碎了!她整整地哭了好几天。到了一年两年后,想起来还是哭。到了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还是常说:“唉,你五叔,可惜死得太早!”
前几年,我和三叔归到故乡扫墓,我们立在阴沉沉的松柏林下,面前是一个圆形墓,墓石上的字,已为风雨所磨损,但还依稀的认得出是“亡儿春荆之墓”几个大字。我黯然的站在那里,山中无比的寂静,乌鸦呀呀的由这株树飞到那株树上去。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 小说第三段先写二叔、三叔的不好,再写五叔的好,运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突出了五叔的良好形象。
B. 文中先后两次写到祖母说五叔“可惜死得太早”,表现了祖母对五叔的怀念,也流露出祖母对五叔早逝的伤感。
C. 五叔夭死,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怕祖母担心而延误了治疗,当然也有体质较弱、涉水受寒以及操劳过度等因素。
D. 小说选取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叙述舒缓,语言平实,有助于刻画五叔经历平常、性格平和、行事从容的形象。
2.从文中看,五叔有哪些性格特征?请简要概括。
3.请探究小说结尾景物描写的作用。
高三语文现代文阅读中等难度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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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春荆
郑振铎
祖母生了好几个男孩子,父亲最大,五叔春荆最小。
当五叔夭死时,我还不到七岁。到了现在,自然已记不得他是如何的一个样子了。可不知怎的,这位不大认识的叔父,却时时系住了我的心,成为我心中最忆念的人。
这个忆念,祖母至今还时常叹息着把我挑动。她每每微叹着说,五叔是你几个叔父中最听话的,三叔常常挨打,二叔更不用说,只有他,从小起,便不曾给她打过骂过。五叔读书又用功,常常几个哥哥都出去玩了,他还独坐在书房里看书,一定要等到天黑了,方才肯放下书本。也写得一手好楷书,那些字,个个工整异常,他记账也是这个样子的,慢慢的一笔笔的写下来,从没有写过一个潦草的字,也没有做过一件潦草的事。那个时候,家里的杂事,没人管,要不是五叔在家,她真是对付不了。二叔有时还打丫头,三叔也偶有生气的时候,只有五叔从没有对丫头、对老妈子、对当差的说过一句粗重的话,他对他们都是一副笑笑的脸儿。在他死时,家里哪一个人不伤心,连小丫头也落泪了。唉,你这样好的五叔,可惜死得太早!每当回忆起伤心的情景,祖母总是默默的不言一会儿,沉着脸,似乎心里很凄楚。
每到夜晚,祖母便在烟铺上坐着,慢慢的烧着烟,嗤、嗤、嗤的吸着。她是最喜欢我在这时陪伴着她的。在烟兴半酣时,她有了一点感触,又对我说起五叔的事来。
祖母道:“唉,你不晓得你五叔当初怎样的疼爱你!他常常把你抱着,在天井里打圈子,他抱得又稳又有姿势。你那时也很喜欢他呢,见了你五叔走来,便从奶娘的身上伸出一双小小的又肥又白的手来,叫道‘五叔,抱,抱!’,你五叔便接了你过来抱着。你在他怀抱里从不曾哭过。我们都说他比奶娘还会哄孩子呢。像你二叔,他未抱你上手,你便先哭起来了。全家都说,你和你五叔缘分特别的好。有一年,你出天花,你五叔真是着急,书也无心念了,天天拜菩萨,请医生,取药,就是煎药,也亲自动手。你现在都不记得了罢?”
真的,我如今是再也回想不起五叔的面貌和态度了,然而祖母屡次的叙述,却使我依稀认识了一位温厚仁爱的叔父。
祖母曾把五叔病死的原因,很详细的告诉过我们,而且不止告诉过一次。她凄楚地述说着,我们也黯然的静听着。夜间悄悄无声,如豆的烟灯,在床上放着微光。
那一年,祖母回故乡,五叔跟随着。她在家里住了几个月。恰好祖姨新死了丈夫,心里郁郁不快。祖母怕她生出病来,便劝她搬到我们家里来同住。她踌躇了几时,便同意了。她把房子和重笨的器具卖掉,然而随身带着的还有好几十只皮箱。这样多的行李,当然不能由旱路走。五叔便专雇了一只闽船,护送着祖姨从水路走。祖母则由五老爹伴随着从旱路走。哪想到,那条船途中触了礁。祖姨只得带了些重要的细软,和五叔上了舢板。不想岸边沙滩上水很浅,舢板靠不上岸。五叔便把长衫卷了起来,脱了鞋袜,负着祖姨,在水中走上了岸。
五叔身体本来很细弱,自涉水上岸之后,便觉得不大舒服,时时在夜间发热,但他怕祖母担心,一句话也不敢说。病一天天的加重,以至于卧床不能起。祖母忙请医生给他诊看,这病已是一个不治的症候了。临死时,他除了说自己辜负了养育的深恩而不能报,劝祖母不要为他悲愁,一句别的吩咐也没有。他平安而镇定的死去。在五叔安静的躺在床上、微微的断了最后的一口呼吸时,祖母的心碎了!她整整地哭了好几天。到了一年两年后,想起来还是哭。到了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还是常说:“唉,你五叔,可惜死得太早!”
前几年,我和三叔归到故乡扫墓,我们立在阴沉沉的松柏林下,面前是一个圆形墓,墓石上的字,已为风雨所磨损,但还依稀的认得出是“亡儿春荆之墓”几个大字。我黯然的站在那里,山中无比的寂静,乌鸦呀呀的由这株树飞到那株树上去。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 小说第三段运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通过先写二叔、三叔的不好,再写五叔的好,初步呈现了五叔的形象。
B. 文中先后两次写到祖母说五叔“可惜死得太早”,表现了祖母对五叔的怀念,也流露出祖母对五叔早逝的伤感。
C. 五叔夭死,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怕祖母担心而延误了治疗,当然也有体质较弱、涉水受寒以及操劳过度等因素。
D. 小说选取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叙述舒缓,语言平实,有助于刻画五叔经历平常、性格平和、行事从容的形象。
2.从文中看,五叔的“温厚仁爱”表现在哪些方面?请简要概括。
3.请探究小说结尾的表达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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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各题。
五叔春荆
郑振铎
祖母生了好几个男孩子,父亲最大,五叔春荆最小。
当五叔夭死时,我还不到七岁。到了现在,自然已记不得他是如何的一个样子了。可不知怎的,这位不大认识的叔父,却时时系住了我的心,成为我心中最忆念的人。
这个忆念,祖母至今还时常叹息着把我挑动。她每每微叹着说,五叔是你几个叔父中最听话的,三叔常常挨打,二叔更不用说,只有他,从小起,便不曾给她打过骂过。五叔读书又用功,常常几个哥哥都出去玩了,他还独坐在书房里看书,一定要等到天黑了,方才肯放下书本。也写得一手好楷书,那些字,个个工整异常,他记账也是这个样子的,慢慢的一笔笔的写下来,从没有写过一个潦草的字,也没有做过一件潦草的事。那个时候,家里的杂事,没人管,要不是五叔在家,她真是对付不了。二叔有时还打丫头,三叔也偶有生气的时候,只有五叔从没有对丫头、对老妈子、对当差的说过一句粗重的话,他对他们都是一副笑笑的脸儿。在他死时,家里哪一个人不伤心,连小丫头也落泪了。唉,你这样好的五叔,可惜死得太早!每当回忆起伤心的情景,祖母总是默默的不言一会儿,沉着脸,似乎心里很凄楚。
每到夜晚,祖母便在烟铺上坐着,慢慢的烧着烟,嗤、嗤、嗤的吸着。她是最喜欢我在这时陪伴着她的。在烟兴半酣时,她有了一点感触,又对我说起五叔的事来。
祖母道:“唉,你不晓得你五叔当初怎样的疼爱你!他常常把你抱着,在天井里打圈子,他抱得又稳又有姿势。你那时也很喜欢他呢,见了你五叔走来,便从奶娘的身上伸出一双小小的又肥又白的手来。叫道‘五叔,抱,抱’,你五叔便接了你过来抱着。你在他怀抱里从不曾哭过。我们都说他比奶娘还会哄孩子呢。像你二叔,他未抱你上手,你便先哭起来了。全家都说,你和你五叔缘分特别的好。有一年,你出天花,你五叔真是着急,书也无心念了,天天拜菩萨,请医生,取药,就是煎药,也亲自动手。你现在都不记得了罢?”
真的,我如今是再也回想不起五叔的面貌和态度了,然而祖母屡次的叙述,却使我依稀认识了一位温厚仁爱的叔父。
祖母曾把五叔病死的原因,很详细的告诉过我们,而且不止告诉过一次。她凄楚地述说着,我们也黯然的静听着。夜间悄悄无声,如豆的烟灯,在床上放着微光。
那一年,祖母回故乡,五叔跟随着。她在家里住了几个月。恰好祖姨新死了丈夫,心里郁郁不快。祖母怕她生出病来,便劝她搬到我们家里来同住。她踌躇了几时,便同意了。她把房子和重笨的器具卖掉,然而随身带着的还有好几十只皮箱。这样多的行李,当然不能由旱路走。五叔便专雇了一只闽船,护送着祖姨从水路走。祖母则由五老爹伴随着从旱路走。哪想到,那条船途中触了礁。祖姨只得带了些重要的细软,和五叔上了舢板。不想岸边沙滩上水很浅,舢板靠不上岸。五叔便把长衫卷了起来,脱了鞋袜,负着祖姨,在水中走上了岸。
五叔身体本来很细弱,自涉水上岸之后,便觉得不大舒服,时时在夜间发热,但他怕祖母担心,一句话也不敢说。病一天天的加重,以至于卧床不能起。祖母忙请医生给他诊看,这病已是一个不治的症候了。临死时,他除了说自己辜负了养育的深恩而不能报,劝祖母不要为他悲愁,一句别的吩咐也没有。他平安而镇定的死去。在五叔安静的躺在床上、微微的断了最后的一口呼吸时,祖母的心碎了!她整整地哭了好几天。到了一年两年后,想起来还是哭。到了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还是常说:“唉,你五叔,可惜死得太早!”
前几年,我和三叔归到故乡扫墓,我们立在阴沉沉的松柏林下,面前是一个圆形墓,墓石上的字,已为风雨所磨损,但还依稀的认得出是“亡儿春荆之墓”几个大字。我黯然的站在那里,山中无比的寂静,乌鸦呀呀的由这株树飞到那株树上去。
(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 小说第三段先写二叔、三叔的不好,再写五叔的好,运用了欲扬先抑的手法,突出了五叔的良好形象。
B. 文中先后两次写到祖母说五叔“可惜死得太早”,表现了祖母对五叔的怀念,也流露出祖母对五叔早逝的伤感。
C. 五叔夭死,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怕祖母担心而延误了治疗,当然也有体质较弱、涉水受寒以及操劳过度等因素。
D. 小说选取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叙述舒缓,语言平实,有助于刻画五叔经历平常、性格平和、行事从容的形象。
2.从文中看,五叔有哪些性格特征?请简要概括。
3.请探究小说结尾景物描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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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下列小题。
鸡鸭名家
“三爷,鸭都丢了!”
佃户和长工一向都叫我父亲为“三爷”。
“怎么都丢了?”
这一带多河沟港汊,出细鱼细虾,是个适于养鸭的地方。有好几家养过鸭。这块地上的老佃户叫倪二,他要养鸭。从来没有养过鸭,这怎么行?他说他帮过人,懂得一点。没有本钱,没有本钱想跟三爷借。父亲觉得让他种了多年草田,应该借给他钱。父亲也托他买了一百只小鸭,由他代养。事发生手,他居然把一趟鸭养得不坏。
前两天倪二说,要把鸭子赶去卖了。父亲问他要不要请一个赶过鸭的行家帮一帮,怕他一个人应付不了。运鸭,不像运鸡。鸡是装了笼的。运鸭,还是一只小船,船上装着一大卷鸭圈,干粮,简单的行李,人在船,鸭在水,一路迤迤逦逦地走。鸭子路上要吃活食,小鱼小虾,运到了,才不落膘掉斤两,精神好看。指挥鸭阵,划撑小船,全凭一根篙子。一程十天半月。经过长江大浪,也只是一根竹篙,晚上,找一个沙洲歇一歇。
“不要!”
他怕父亲再建议他请人帮忙,偷偷地一早把鸭赶过荡,准备过白莲湖,沿漕河,过江。
“倪二在白莲湖里。三爷赶快去看看吧。一趟鸭子全散了!”
【甲】“散了”,就是鸭子不服从指挥,各自为政,四散逃窜,钻进芦丛里去了,而且再也不出来。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白莲湖是一口不大的湖,离窑庄不远。出菱,出藕,藕肥白少渣。二五八集期,父亲也带我去过。湖边港汊甚多,密密地长着芦苇。断芦苇很高了,黑森森的。莲蓬已经采过了,荷叶的颜色也发黑了。人过时常有翠鸟冲出,翠绿的一闪,快如疾箭。
小船浮在岸边,竹篙横在船上。倪二呢?坐在一家晒谷场的石辘轴上,手里的瓦块毡帽攥成了一团,额头上破了一块皮。几个人围着他。他好像老了十年。他疲倦了。一清早到现在,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跟鸭子奋斗了半日。他一定还没有吃过饭。他的饭在一个布口袋里——一袋老锅巴。他木然地坐着,一动不动。不时把脑袋抖一抖,倒像受了震动。——他的脖子里有好多道深沟,一方格,一方格的。颜色真红,好像烧焦了似的。老那么坐着,脚恐怕要麻了。他的脚显出一股傻相。
怎么办呢?
围着的人说:
“去找陆长庚,他有法子。”
“哎,除非陆长庚。”
“只有老陆,陆鸭。”
陆长庚在哪里?
“多半在桥头茶馆。”
桥头有个茶馆,是为鲜货行客人、蛋行客人、陆陈行客人谈生意而设的。区里、县里来了什么大人物,也请在这里歇脚。卖清茶,也代卖纸烟、针线、香烛纸码、鸡蛋糕、芝麻饼、七座散、紫金锭、莱种、草鞋、写契的契纸、小绿颖毛笔、金不换黑墨、何通记纸牌……总而言之,日用所需,应有尽有。这茶馆照例又是闲散无事人聚赌耍钱的地方。茶馆里备有一副麻将牌,一副牌九。推牌九时下旁注的比坐下拿牌的多,站在后面呼吆喝六,呐喊助威。船从桥头过,远远地就看到一堆兴奋忘形的人头人手。船过去,还听得吼叫:“七七八八——不要九!”——“天地遇虎头,越大越封侯!”常在后面抖着头看人赌钱的,有人指给我们看过,就是陆长庚,这一带放鸭的第一把手,诨号陆鸭,说他跟鸭子能通话,他自己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鸭。——瘦瘦小小,神情总是在发愁。他已经多年不养鸭了,现在见到鸭就怕。
“不要你多,十五块洋钱。”
说了半天,讲定了,十块钱。他不慌不忙,看一家地杠通吃,红了一庄,方去。
“把鸭圈拿好。倪二,赶鸭子进圈,你会的?我把鸭子吆上来,你就赶。鸭子在水里好弄,上了岸,七零八落的不好捉。”
【乙】这十块钱赚得太不费力了!拈起那根篙子(还是那根篙,他拈在手里就是样儿),把船撑到湖心,人仆在船上,把篙子平着,在水上扑打了一气,嘴里啧啧啧咕咕咕不知道叫点什么,赫!——都来了!鸭子四面八方,从芦苇缝里,好像来争抢什么东西似的,拼命地拍着翅膀,挺着脖子一起奔向他那只小船的四周来。本来平静辽阔的湖面,骤然热闹起来,一湖都是鸭子。不知道为什么,高兴极了,喜欢极了,放开喉咙大叫,“呱呱呱呱呱……”不停地把头没进水里.爪子伸出水面乱划,翻来翻去,像一个一个小疯子。岸上人看到这情形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倪二也抹着鼻涕笑了。看看差不多到齐了,篙子一抬,嘴里曼声唱着,鸭子马上又安静了,文文稚稚,摆摆摇摇,向岸边游来,舒闲整齐有致。兵法 :用兵第一贵“和”。这个“和”字用来形容这些鸭子,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他唱的不知是什么,仿佛鸭子都爱听,听得很入神,真怪!
这个人真是有点魔法。
“一共多少只?”
“三百多。”
“三百多少?”
“三百四十二。”
他拣一个高处,四面一望。
“你数数。大概不差了。——嗨!你这里头怎么来了一只老鸭?”
“没有,都是当年的。”
“是哪家养的老鸭教你裹来了!”
倪二分辩。但也没用。他一伸手捞住了。
“它屁股一撅,就知道。新鸭子拉稀屎,过了一年的,才硬。鸭肠子搭头的那儿有一个小箍道,老鸭子就长老了。你看看!裹了人家的老鸭还不知道,就知道多了一只!”
倪二只好笑。
“我不要你多,只要两只。送不送由你。”
怎么小气,也没法不送他。他已经到鸭圈子提了两只,一手一只,拎了一拎。
“多重?”
他问人。
“你说多重?”
人问他。
“六斤四,——这一只,多一两,六斤五。这一趟里顶肥的两只。”
“不相信。一两之差也分得出,就凭手拎一拎?”
“不相信?不相信拿秤来称。称得不对,两只鸭算你的;对了,今天晚上上你家喝酒。”
到茶馆里借了秤来,称出来,一点都不错。
“拎都不用拎,凭眼睛,说得出这一趟鸭一个一个多重。不过先得大叫一声。鸭身上有毛,毛蓬松着看不出来,得惊它一惊。一惊,鸭毛就紧了,贴在身上了,这就看得哪只肥,哪只瘦。晚上喝酒了,茶馆里会。不让你费事,鸭杀好。”
“杀的鸭子不好吃。鸭子要吃呛血的,肉才不老。”
什么事都轻描淡写,毫不装腔作势。说话自然也流露出得意,可是得意中又还有一种对于自己的嘲讽。这是一点本事。可是人最好没有这点本事。他正因为有这些本事,才种种不如别人。他放过多年鸭,到头来连本钱都蚀光了。鸭瘟。鸭子瘟起来不得了。只要看见一只鸭子摇头,就完了。这不像鸡。鸡瘟还有救,灌一点胡椒、香油,能保住几只。鸭,一个摇头,个个摇头,不大一会,都不动了。好几次,一趟鸭子放到荡里,回来时就剩自己一个人了。看着死,毫无办法。他发誓,从此不再养鸭。
“倪老二,你不要肉疼,十块钱不白要你的,我给你送到。今天晚了,你把鸭圈起来过一夜。明天一早我来。三爷,十块钱赶一趟鸭,不算顶贵噢?”
他知道这十块钱将由谁来出。
当然,第二天大早来时他仍是一个陆长庚:一夜“七戳五在手”,输得光光的。
“没有!还剩一块!”
一九四七年初,写于上海
(取材于汪曾祺的同名小说)
1.根据文意,用括号内的词语替换文中加点的词语,正确的一项是
A. 迤迤逦逦(婀娜多姿) B. 诨号(绰号)
C. 分辩(分辨) D. 轻描淡写(漫不经心)
2.下列对作品内容的理解和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A. 当地人习惯称陆长庚为“陆鸭”,汪曾祺却以“名家”冠之,从中可看出作者对劳动者持有的温情和对劳动技艺的欣赏。
B. 偷偷赶鸭、弄丢后呆坐、不肯承认裹来别人的老鸭、被识破后“只好笑”,这些内容表现了倪二笨拙、狡猾、贪婪的特点。
C. 小说对茶馆中聚集的各色人物和经营的各种物品的介绍,对赌钱的热闹场面的细致描写,生动写出了当地的市井风俗。
D. 小说展现了陆长庚赶鸭时的得意和风采,也写了他身为赶鸭名家却遭遇养鸭失败、混迹茶馆常输光本钱的失意与无奈。
3.请简要分析小说是如何安排陆长庚出场的。
4.陆长庚是当地“放鸭的第一把手”,从文中看,他高超的技艺有哪些具体表现?
5.请结合小说【乙】段的内容,解释画线句中“和”字的含义。
6.本文语言颇具表现力,请从【甲】段中选取一例,加以赏析。
高三语文现代文阅读中等难度题查看答案及解析
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小题。
鸡鸭名家
“三爷,鸭都丢了!”佃户和长工一向都叫我父亲为“三爷”。“怎么都丢了?”
这一带多河沟港汊,出细鱼细虾,是个适于养鸭的地方。有好几家养过鸭。这块地上的老佃户叫倪二,他要养鸭。从来没有养过鸭,这怎么行?他说他帮过人,懂得一点。没有本钱,没有本钱想跟三爷借。父亲觉得让他种了多年草田,应该借给他钱。父亲也托他买了一百只小鸭,由他代养。事发生手,他居然把一趟鸭养得不坏。
前两天倪二说,要把鸭子赶去卖了。父亲问他要不要请一个赶过鸭的行家帮一帮,怕他一个人应付不了。运鸭,不像运鸡。鸡是装了笼的。运鸭,还是一只小船,船上装着一大卷鸭圈,干粮,简单的行李,人在船,鸭在水,一路迤迤逦逦地走。鸭子路上要吃活食,小鱼小虾,运到了,才不落膘掉斤两,精神好看。指挥鸭阵,划撑小船,全凭一根篙子。一程十天半月。经过长江大浪,也只是一根竹篙,晚上,找一个沙洲歇一歇。
“不要!”他怕父亲再建议他请人帮忙,偷偷地一早把鸭赶过荡,准备过白莲湖,沿漕河,过江。“倪二在白莲湖里。三爷赶快去看看吧。一趟鸭子全散了!”
“散了”,就是鸭子不服从指挥,各自为政,四散逃窜,钻进芦丛里去了,而且再也不出来。小船浮在岸边,竹篙横在船上。倪二呢?坐在一家晒谷场的石辘轴上,手里的瓦块毡帽攥成了一团,额头上破了一块皮。几个人围着他。他好像老了十年。他疲倦了。一清早到现在,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跟鸭子奋斗了半日。他一定还没有吃过饭。他的饭在一个布口袋里——一袋老锅巴。他木然地坐着,一动不动。不时把脑袋抖一抖,倒像受了震动。——他的脖子里有好多道深沟,一方格,一方格的。颜色真红,好像烧焦了似的。老那么坐着,脚恐怕要麻了。他的脚显出一股傻相。
怎么办呢?围着的人说:“去找陆长庚,他有法子。”“哎,除非陆长庚。”“只有老陆,陆鸭。”陆长庚在哪里?“多半在桥头茶馆。”
桥头有个茶馆,是为鲜货行客人、蛋行客人、陆陈行客人谈生意而设的。区里、县里来了什么大人物,也请在这里歇脚。卖清茶,也代卖纸烟、针线、香烛纸码、鸡蛋糕、芝麻饼、七座散、紫金锭、莱种、草鞋、写契的契纸、小绿颖毛笔、金不换黑墨、何通记纸牌……总而言之,日用所需,应有尽有。这茶馆照例又是闲散无事人聚赌耍钱的地方。茶馆里备有一副麻将牌,一副牌九。推牌九时下旁注的比坐下拿牌的多,站在后面呼吆喝六,呐喊助威。船从桥头过,远远地就看到一堆兴奋忘形的人头人手。船过去,还听新高三
得吼叫:“七七八八——不要九!”——“天地遇虎头,越大越封侯!”常在后面抖着头看人赌钱的,有人指给我们看过,就是陆长庚,这一带放鸭的第一把手,诨号陆鸭,说他跟鸭子能通话,他自己就是一只成了精的老鸭。——瘦瘦小小,神情总是在发愁。他已经多年不养鸭了,现在见到鸭就怕。
“不要你多,十五块洋钱。”说了半天,讲定了,十块钱。他不慌不忙,看一家地杠通吃,红了一庄,方去。“把鸭圈拿好。倪二,赶鸭子进圈,你会的?我把鸭子吆上来,你就赶。鸭子在水里好弄,上了岸,七零八落的不好捉。”
这十块钱赚得太不费力了!拈起那根篙子(还是那根篙,他拈在手里就是样儿),把船撑到湖心,人仆在船上,把篙子平着,在水上扑打了一气,嘴里啧啧啧咕咕咕不知道叫点什么,赫!——都来了!鸭子四面八方,从芦苇缝里,好像来争抢什么东西似的,拼命地拍着翅膀,挺着脖子一起奔向他那只小船的四周来。本来平静辽阔的湖面,骤然热闹起来,一湖都是鸭子。不知道为什么,高兴极了,喜欢极了,放开喉咙大叫,“呱呱呱呱呱……”不停地把头没进水里.爪子伸出水面乱划,翻来翻去,像一个一个小疯子。岸上人看到这情形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倪二也抹着鼻涕笑了。看看差不多到齐了,篙子一抬,嘴里曼声唱着,鸭子马上又安静了,文文稚稚,摆摆摇摇,向岸边游来,舒闲整齐有致。兵法:用兵第一贵“和”。这个“和”字用来形容这些鸭子,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他唱的不知是什么,仿佛鸭子都爱听,听得很入神,真怪!
这个人真是有点魔法。“一共多少只?”“三百多。”“三百多少?”“三百四十二。”他拣一个高处,四面一望。“你数数。大概不差了。——嗨!你这里头怎么来了一只老鸭?”
“没有,都是当年的。”“是哪家养的老鸭教你裹来了!”倪二分辨。但也没用。他一伸手捞住了。“它屁股一撅,就知道。新鸭子拉稀屎,过了一年的,才硬。鸭肠子搭头的那儿有一个小箍道,老鸭子就长老了。你看看!裹了人家的老鸭还不知道,就知道多了一只!”
倪二只好笑。“我不要你多,只要两只。送不送由你。”
怎么小气,也没法不送他。他已经到鸭圈子提了两只,一手一只,拎了一拎。
“多重?”他问人。“你说多重?”人问他。“六斤四,——这一只,多一两,六斤五。这一趟里顶肥的两只。”“不相信。一两之差也分得出,就凭手拎一拎?”
“不相信?不相信拿秤来称。称得不对,两只鸭算你的;对了,今天晚上上你家喝酒。”
到茶馆里借了秤来,称出来,一点都不错。
“拎都不用拎,凭眼睛,说得出这一趟鸭一个一个多重。不过先得大叫一声。鸭身上有毛,毛蓬松着看不出来,得惊它一惊。一惊,鸭毛就紧了,贴在身上了,这就看得哪只肥,哪只瘦。晚上喝酒了,茶馆里会。不让你费事,鸭杀好。”
“杀的鸭子不好吃。鸭子要吃呛血的,肉才不老。”
什么事都轻描淡写....,毫不装腔作势。说话自然也流露出得意,可是得意中又还有一种对于自己的嘲讽。这是一点本事。可是人最好没有这点本事。他正因为有这些本事,才种种不如别人。他放过多年鸭,到头来连本钱都蚀光了。鸭瘟。鸭子瘟起来不得了。只要看见一只鸭子摇头,就完了。这不像鸡。鸡瘟还有救,灌一点胡椒、香油,能保住几只。鸭,一个摇头,个个摇头,不大一会,都不动了。好几次,一趟鸭子放到荡里,回来时就剩自己一个人了。看着死,毫无办法。他发誓,从此不再养鸭。
“倪老二,你不要肉疼,十块钱不白要你的,我给你送到。今天晚了,你把鸭圈起来过一夜。明天一早我来。三爷,十块钱赶一趟鸭,不算顶贵噢?”
他知道这十块钱将由谁来出。当然,第二天大早来时他仍是一个陆长庚:一夜“七戳五在手”,输得光光的。“没有!还剩一块!”
一九四七年初,写于上海
(取材于汪曾祺的同名小说)
1.下列对作品内容的理解和赏析,不正确的两项是
A. 当地人习惯称陆长庚为“陆鸭”,汪曾祺却以“名家”冠之,从中可看出作者对劳动者持有的温情和对劳动技艺的欣赏。
B. 偷偷赶鸭、弄丢后呆坐、不肯承认裹来别人的老鸭、被识破后“只好笑”,这些内容表现了倪二笨拙、狡猾、贪婪的特点。
C. 小说对茶馆中聚集的各色人物和经营的各种物品的介绍,对赌钱的热闹场面的细致描写,生动写出了当地的市井风俗。
D. 小说展现了陆长庚赶鸭时的得意和风采,也写了他身为赶鸭名家却遭遇养鸭失败、混迹茶馆常输光本钱的失意与无奈。
E. 文中说“什么事都轻描淡写”,“轻描淡写”一词体现出人物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特点。
2.请简要分析小说是如何安排陆长庚出场的。
3.陆长庚是当地“放鸭的第一把手”,从文中看,他高超的技艺有哪些具体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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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 待
师陀
在这条街上,我忽然想起徐立刚的父亲徐大爷同徐立刚的母亲徐大娘了。徐立刚是我少时的游伴,据说早已在外面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被枪杀了。
我站在他们家门前想敲门。好几回我伸出手又缩回来,忍不住去看街上。云霞的反光更淡下去;猪仍旧在寻觅食物;孩子早已跑过;卖煤油的木鱼声越来越急,越响越远。街上没有人了。
“砰,砰”终于我敲门,随后,一阵更深的静寂。门闩响着,门呻吟着开了。步履艰难的两位老人出现在门前。
“哦,马叔敖真的是你吗”两个老人同时喊。“进来,进来,别站在外面。你怎么不先捎个信来。”我没有方法说明他们多快活。他们说着同时奔出来,鸡被惊吓得满院子跑,他们也顾不得管了。
我们全坐下来。
“听说你也一直没在家,你这些年你都在什么地方?你看见过立刚没有?接到过他的信没有?”她的老眼游疑不定地转动着,随即加上一句。说着她站起来,一件别的事情分明又引动她了。
“你又……”徐大爷可怜地瞧着他的老伴,从他的神色上,又很容易看出他在向她乞求。
徐大娘干脆回答他:“你别管。又不是你一个人认得字。”
“可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是?”在绝望中,老头子的声音差不多变成了呜咽。现在我仔细地观察徐大爷,徐大爷也老的多了,比起徐大娘,我要说他更老了。他的眼睛也就更加下陷,在昏暗中看去像两个洞;头发更少更白,皱纹同样在你脸上生了根,可是比他的老伴徐大娘更瘦,更干枯,更惨淡;衣服是破旧的,要不是徐大娘催逼,穿上后决不会想到换的;纽扣——自然是早晨忘记了,上面的两颗你没有扣上。精神上的负担给人的影响有多大呀,徐大爷在我对面几乎始终没有做声,眼睛茫然向空中瞅着,慢吞吞地吸着烟。烟早就灭了,可是他并没有注意。
徐大娘可不理他,一直朝里边去了。一会儿,徐大娘回到网凳上,手里拿个布包,一个一层一层用布严密包起来的包裹。“这是立刚的信,”她说,一面把布包打开。
徐大娘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打开,剥开一层又是一层。最后有几封被弄污、被摸破的旧信从里头露出来了,人很容易看出好几年来她都谨慎地保存着,郑重地锁在柜子里,每遇见识字的她就拿出来,它们曾经被无数的手摸过,无数次被打开过。
“你看这一封,”她从其中拣出一封顶龌龊的。“他怎么说”
我忍着苦痛把信接过来。这一封是从一个煤矿上寄来的,虽然我很不情愿,也只得存着为了满足一个孩子的心情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慢慢地读着,生怕漏了一个字……
这些信的内容徐大娘大概早已记熟了,只要看信封上的记号她就准知道里面说什么了,但是她的老眼仍旧毫不瞬转地盯着我,留心听每一个字,好像要把它们捉住。很可能,这些字在她听去很可能一遍比一遍新鲜。
于是第二封,从湖北一所监狱里寄来的。
“好几年前头,”她叹息说,“他蓦地里写了这封信,教家里给他兑钱。”
第三封,最后的没有发信地址的一封——
我念着,手不住地抖着,这简直就是一封……,哎……
“他为什么说不回来了呢”徐大娘怀疑地问我。“一千个好不如一个好,外面再好总没有家里好。”
大家都不做声。她的目光转到别处,望着空中,泪源源滚到老皱的脸上来。她哽咽着,颤巍巍地举起手去擦眼泪。
难言的悲恸,强迫我走开。我的眼睛转向旁边,看见桌子在我进来之前已经抹光,桌面上整齐地摆着四双筷子,先前我没有注意。这当然不是给我摆的。
“你们有客吗,徐大爷”我低声问,打算作为告辞的理由。
徐大爷始终沉浸在他自己的哀愁中,不可知的思想中,或幻梦中。
“没有,没有客。”
老人抬起头来懵懂地瞅着我,后来终于明白我的意思,翘翘下巴指着筷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干哑声音说:
“那一双是我外甥女的,她来住几天。这一双是……是她给他放的。”
请想想两个老人的惊慌吧,当我终于硬着头皮站起来向他们告辞的时候。
天不知几时黑下来了。我穿过天井,热泪突然滚到脸上,两个老人从后面追上来,直把我送出大门。
两个老人继续留在门口,许久许久,他们中间的一个——徐大爷在暗中叹了口气;他们中间的另一个——徐大娘说城门这时候大概落了锁了。
一九四一年十月四日
——选自《果园城记》(有删改)
1.文中划线的句子所描写的环境有何特点?其作用是什么?请简要分析。(4分)
2.“徐大爷在暗中叹了口气;他们中间的另一个——徐大娘说城门这时候大概落了锁了”这句话体现了徐大爷和徐大娘怎样的复杂情感?(4分)
3.本文题为“期待”,如何理解其内涵?有什么作用?(6分)
4.有人说,师陀的小说单纯而又复杂。请结合这篇小说的内容探究这句话的具体内涵。(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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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各题。
一声吼
张爱国
1943年冬天的雪,真是太大了,我奶奶的四个孩子,最大的我大伯十一岁,最小的我父亲刚满月,都断炊两天了。天黑时分,我奶奶和四个孩子静静地躲在床上,对蹲在门口的我爷爷说:“他爹,再想不到办法,我娘几个熬不过明天了。”
我爷爷很木讷,半锅烟工夫才“哦”一声,又半锅烟站起来,说:“我,想办法。”我奶奶问他想什么办法,他却不见了。
除了偷,我爷爷还能想什么办法呢?
黑天白雪,风大天冷,我爷爷迈开两条大长腿,十里的路,半个钟头就到了。
透过院门,我爷爷看到,常家灯火通明,常爷端坐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家人依次而坐,下人们一旁站立,一个个神色凝重,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风声呼呼。我爷爷上身只穿一件破棉袄,赶路时出了一身汗,现在很冷,只得悄悄走开,钻进村头的一个草堆洞里等。
我爷爷在草堆洞里睡了一觉后再来时,常家的灯火熄了。我爷爷凭着风雪声的掩护翻进院子,又凭着曾经替东家给常家送过一次粮的印象,很快就摸进了粮仓,又摸到一个褡裢,装上米,再用绳子绑到腰身上。
从粮仓出来,我爷爷傻了:进来时他是就着院墙外的一棵树才爬上近丈高的墙头的,可院子里没有树,上不了墙。摸索了好一会儿,我爷爷才发现西厢房的一扇窗子靠近院墙,可以就着窗子上墙。我爷爷提提裤脚,就要往窗台上跨——房里的灯突然亮了。我爷爷急忙往下一蹲,缩到窗脚下,双手紧捂口鼻。
屋里并没有动静。我爷爷悄悄地将身子往后仰了仰,看见雪白的窗纸上映着一个女人的影像,一动不动,似乎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
好一会儿,屋里的女人还是毫无动静,我爷爷轻轻向后捱了几步,隔着窗纸,他依稀认出女人是常家少奶奶。常家少奶奶我爷爷见过,人长得好,心肠也好,那次送粮时她亲自给我爷爷他们几个做苦力的端茶拿点心。
我爷爷不知道常家少奶奶深更半夜独坐窗前干什么,又探头看,发现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我爷爷想起先前在院门外看到的情景,莫非常家也遇到了难事?常家能有什么难事?
冷,饿,腿脚麻木,我爷爷坐到窗脚下,决定等腿不麻了,就翻出去。
我爷爷太辛苦了,一坐下就睡着了。
“咚!”一声响通过墙壁传进我爷爷耳里,很响。我爷爷猛然醒来,院子里除了风雪声什么都没有。我爷爷豁出去了,站起,一脚踏上窗台,另只脚往院墙上一撑,双手往墙头一扒,身子就跃上了墙头。
“啪!”我爷爷跳下了墙,但不是院外,而是院内——他刚才跃起的同时仿佛看到屋内房梁上挂着一个人,是常家少奶奶。常家少奶奶在上吊,刚才的声响是她踢倒的凳子发出的。
“救人啊!”我爷爷的一声吼,常家院子顿时醒了,与此同时,我爷爷踢开窗子,窜进房,抱住常家少奶奶。
“少奶奶,少奶奶……”常家的下人们哭叫着。
“彩云,你怎么这么傻!”常爷捣着拐杖惊慌失措地走来,看到儿媳妇没大碍,就坐到椅子上,“彩云啊,继业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你再有个三长两短……”
“爹,继业说了,今天午时带部队回家休整,午时不回,就说明他殉国了。爹,现在什么时候了?继业回不来了,继业和鬼子拼死了。”常家少奶奶扑进一位满脸泪水的老女人怀里,“奶妈,我要随继业去,你们不该救我……”
“对啊,刚才谁吼的救人?”常爷站起来。
“是他。”管家指着愣在一旁的我爷爷。
“你是谁?你是怎么……”常爷突然愣住——他看到我爷爷肩上背着常家的褡裢和米。
“我……我……”我爷爷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浑身颤抖。
“我明白了明白了。”常爷丢下拐杖,双手抓着我爷爷的手,“你别怕别怕。”
“我不怕坐牢,常爷,救救我一家老小。”我爷爷噗通跪下,“常爷,我是贼,你报官吧。”
“你的一声吼,救了我常家啊。”常爷也噗通跪下,“你是我常家的恩人……”
就在常爷准备让人挑着粮食送我爷爷回家的时候,他唯一的儿子常继业带着一队人马回来了——他们在路上遭遇了小股日军,加之风雪大,耽误了时间。
常继业听了事情的原委,当即和我爷爷结拜为兄弟。
(选自2019年第2期《微型小说选刊》)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 小说开头关于大雪和“我爷爷”一家境况等背景的交代,迅速将读者拉进情境中,让人唏嘘。
B. 常家灯火通明,人们端坐、神色凝重等描写,暗示有重大事情发生,对此“我爷爷”并不知情。
C. “我爷爷”本性善良,所以他看到常家少奶奶上吊时马上想到用救人来救赎自己做“贼”的行为。
D. 常继业和“我爷爷”结拜为兄弟,这是传统小说常见的大团圆结局,寄托着人们的美好愿望。
2.小说以“一声吼”为题有什么作用?请简要分析。
3.简要赏析小说的叙事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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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文后题目。(共20分)
目 送
龙应台
华安上小学第一天,我和他手牵着手,穿过好几条街,到维多利亚小学。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场上等候上课的第一声铃响。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妈妈的手心里,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他们是幼儿园的毕业生,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定律:一件事情的毕业,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
铃声一响,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纷乱的人群里,我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你仍旧能够准确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华安背着一个彩色的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头;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十六岁,他到美国作交换生一年。我送他到机场。告别时,照例拥抱,我的头只能贴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
他在长长的行列里,等候护照检验;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终于轮到他。他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忽不见。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现在他二十一岁,上的大学,正好是我教课的大学。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愿搭我的车。即使同车,他也戴上耳机──只有一个人能听的音乐,是一扇紧闭的门。有时他在对街等候公交车,我从高楼的窗口往下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深邃,但是,我进不去。一会儿公交车来了,挡住了他的身影。车子开走,一条空荡荡的街,只立着一只邮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我的落寞,彷佛和另一个背影有关。
博士学位读完之后,我回台湾教书。到大学报到第一天,父亲用他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我。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车内,准备回去,明明启动了引擎,却又摇下车窗,头伸出来说:“女儿,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这种车子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
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出巷口,留下一团黑烟。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我还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
每个礼拜到医院去看他,是十几年后的时光了。推着他的轮椅散步,他的头低垂到胸口。有一次,发现排泄物淋满了他的裤腿,我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粪便,但是我必须就这样赶回台北上班。护士接过他的轮椅,我拎起皮包,看着轮椅的背影,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然后没入门后。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雨丝被风吹斜,飘进长廊内。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1.下列对这篇散文的分析,正确的两项是( )(4分)
A.我们的这一生,被父母目送着,然后我们会目送着我们的孩子蹦跳着离开。但是我们都很难去回头张望,只因我们知道那份可以依靠的爱一直坚实地存在着。
B.“车子开走,一条空荡荡的街,只立着一只邮筒。”说明孩子离去,母亲分明地感到内心的失落和孩子的无情。
C.“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说明父亲不愿意让女儿的新同事们知道女儿有一个运饲料的穷酸父亲,他为自己没能风风光光送女儿上班而羞愧,可以看出父亲的虚荣心很重。
D.这篇文章告诉我们:你的孩子并不属于你,他们是生命延续的代表,他们经你而来但非为你而生,你可以给他们爱却不能给予思想,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心。你可以尽力去爱他们,却不能要求他们爱你……
E.龙应台这篇《目送》带给我们的不仅是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的感慨和温暖,更有一份对生命本质、生命起点与终点的深刻思索。
2.本文有丰富的细节描写,请赏析文中划横线的句子。(4分)
(1)华安背着一个彩色的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头;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
(2)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出巷口,留下一团黑烟。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我还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
3.作者以“目送”为标题,有什么深刻的含意?(4分)
4.下面是网友对《目送》这篇文章的评价,基于生活经验的不同,他们对本文的领悟和评价也各不相同。你可以参考这些说法,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对文中“目送”这一行为及其寄托的情感作出领悟和评价。(8分)
网友一: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目送》真实!
网友二:该走就走,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送的。——《目送》矫情!
网友三:没办法的事,谁都一样,走就走吧。——《目送》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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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文阅读:文学类文本(20分)
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下列各题。
跟着炊烟回家
马国福
父亲说,孩子,疲惫的时候,你就跟着炊烟回家。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恬静安详,似乎炊烟成了一个乡间的导师,让那些懵懂的心灵找到情感的慰藉,人生的方向。
记忆里的村庄,炊烟和着日升日落的节拍,发出开启新生活的信号。没有风的时候,一束束炊烟像一个个浓墨重彩的感叹号,提醒人们繁忙的一天开始了。黄昏的时候,我们从地里干完活,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老远就能看见一束束炊烟,慢慢地穿过林梢。夕阳的余晖洒在林梢间,像涂上了一层层金粉。那时候,我就想,一辈子再也不离开这个村庄了,只为在每天的日升日落中看这炊烟升起又熄灭,熄灭又升起,多好啊!
肩膀上扛着铁锹的父亲说:傻孩子,一辈子窝在这个村庄里有啥出息啊!有本事的人都到城里去工作,哪有像你这样没有上进心的人啊!
土地就像一根宿命的绳子,把父辈一生都拴在土地上,让他们无法脱离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沉重劳动。多年后,我通过知识解开这根绳子离开村庄,到城里谋生。想到村庄里的乡亲们沿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亘古传统,从事永无止境的繁重农活,他们的生活依然很不宽裕,我的心就微微作痛。我知道,父亲当初给我说那番话有他的道理。也许,父亲看透了生活的本质,当时父亲之所以给我狭隘的幸福定义自有他的苦衷吧。
有时候,在城市中受了伤,我就想回到村庄,对着那见证我年少岁月的炊烟,大哭一场。我知道,我的滂沱泪雨,会被炊烟带走,让我无所牵绊地上路、追求。像一缕空气消失在风中,像一抹炊烟擦干我的眼泪,坐在故乡的山冈上遥望炊烟,我的心会归于平静。城市生活衍生的计较、竞争和苦恼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从炊烟熄灭又升起的自然景观中汲取继续抬头前行的力量。计较会让自己更加痛苦,竞争会让自己更加疲惫。一切计较、竞争和苦恼,比与我的生命水乳交融的炊烟还轻,我为什么不放下呢?村庄里可以没有高楼大厦,家里可以没有美味佳肴,灵魂的仓库里可以没有金银细软,但村庄里不能没有炊烟,人的精神家园里也不能没有炊烟。炊烟是村庄里所有人灵魂的导师,她让我们在人生的坐标里找准自己的标尺,时刻保持对生活的信心。
我一直怀念炊烟。远离了村庄的炊烟,我的生命似乎成了一条断流的河,一块荒芜的田地。只有炊烟,以及村庄里那些与炊烟站在一起的风物,才能让我的生命保持长久的美感、幸福和丰盈。心里空虚的时候,我常常打电话给父亲,说我看不到炊烟的落寞。父亲说,孩子,疲惫的时候,你就跟着炊烟回家。
通完电话,晚上我就会做梦,梦见炊烟舞动的画面,梦中的炊烟就是一场大雨,湿润我干涸的河流,让我的内心汹涌起思乡的碧波,一波一波,顺着河流的方向回家。
漂泊的宿命已经不能让我经常回家了,命运把我羁押到远方。一年回一次家,看一次炊烟,对我而言是命运的大赦。我只能在梦里跟着炊烟回家。炊烟是一个村庄全部的重量,是生活在炊烟扎根的土地上所有人们的希望。炊烟对我的意义就是灵魂的意义。
一个人的灵魂断炊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的灵魂里每天舞动着的,那是一束束炊烟。
1.文章第二段描绘乡村景象,请分析其表现特色。(4分)
2.文章第三段父亲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番话?(6分)
3.文中两次出现“父亲说,孩子,疲惫的时候,你就跟着炊烟回家”,有何作用?(4分)
4.文章的标题是“跟着炊烟回家”,请结合全文探究其深刻意蕴。(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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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小题。
失楼台
王鼎钧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外婆家。那儿有最大的院子,最大的自由,最少的干涉。偌大几进院子只有两个主人:外祖母太老,舅舅还年轻,都不愿管束我们。我和附近邻家的孩子们成为这座古老房舍里的小野人。一看到平面上高耸的影像,就想起外祖母家,想起外祖父的祖父在后院天井中间建造的堡楼,黑色的砖,青色的石板,一层一层堆起来,高出一切屋脊,露出四面锯齿形的避弹墙,像戴了皇冠一般高贵。四面房屋绕着它,它也昼夜看顾着它们。傍晚,金黄色的夕阳照着楼头,使它变得安详、和善,远远看去,好像是伸出头来朝着墙外微笑。夜晚繁星满天,站在楼下抬头向上看它,又觉得它威武坚强,艰难地支撑着别人不能分担的重量。这种景象,常常使我的外祖母有一种感觉,认为外祖父并没有死去,仍然和她同在。
是外祖父的祖父,填平了这块地方,亲手建造他的家园。他先在中间造好一座高楼,买下自卫枪枝,然后才建造周围的房屋。所有的小偷、强盗、土匪,都从这座高耸的建筑物得到警告,使他们在外边经过的时候,脚步加快,不敢停留。由外祖父的祖父开始,一代一代的家长夜间都宿在楼上,监视每一个出入口。
轮到外祖父当家的时候,土匪攻进这个镇,包围了外祖父家,要他投降。他把全家人迁到楼上,带领看家护院的枪手站在楼顶,支撑了四天四夜。土匪的快枪打得堡楼的上半部尽是密密麻麻的弹痕,但是没有一个土匪能走进院子。
舅舅就是在那次枪声中出生的。枪战的最后一夜,宏亮的男婴的啼声,由楼下传到楼上,由楼内传到楼外,外祖父和墙外的土匪都听到这个生命的呐喊。据说,土匪的头目告诉他的手下说:“这家人家添了一个壮丁,他有后了。我们已经抢到不少的金银财宝,何必再和这家结下子孙的仇恨呢?”土匪开始撤退,舅舅也停止哭泣。
等到我以外甥的身份走进这个没落的家庭,外祖父已去世,家丁已失散,楼上的弹痕已模糊不清,而且天下太平,从前的土匪,已经成了地方上维持治安的自卫队。这座楼惟一的用处,是养了满楼的鸽子。自从生下舅舅以后,二十几年来外祖母没再到楼上去过,让那些鸽子在楼上生蛋、孵化,自然繁殖。楼顶不见人影,垛口上经常堆满了这种灰色的鸟,在金黄色的夕阳照射之下,闪闪发光,好像是皇冠上镶满了宝石。
外祖母经常在楼下抚摸黑色的墙砖,担忧这座古老的建筑还能支持多久。砖已风化,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处石灰多半裂开,楼上的梁木被虫蛀坏,夜间隐隐有像是破裂又像摩擦的咀嚼之声。很多人劝我外祖母把这座楼拆掉,以免有一天忽然倒下来,压伤了人。外祖母摇摇头。她舍不得拆,也付不出工钱。每天傍晚,一天的家事忙完了,她搬一把椅子,对着楼抽她的水烟袋。水烟呼噜呼噜地响,楼顶鸽子也咕噜咕噜地叫,好像她老人家跟这座高楼在亲密地交谈,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喜欢这座高楼的,除了成群的鹁鸽,就是我们这些成群的孩子。我们围着它捉迷藏,在它的阴影里玩弹珠。情绪高涨的时候掏出从学校里带回来的粉笔在上面大书“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如果有了冒险的欲望,我们就故意忘记外祖母的警告,爬上楼去,践踏那吱吱作响的楼梯,拨开一层一层的蜘蛛网,去碰自己的运气,说不定可以摸到几个鹁鸽蛋,或者捡到几个空弹壳。我在楼上捡到过铜板、钮扣、烟嘴、钥匙、手枪的子弹夹,和邻家守望相助联络用的号角——吹起来还呜呜地响。整座大楼,好像是一个既神秘、又丰富的玩具箱。
它给我们最大的快乐是满足我们破坏的欲望。那黑色的砖块,看起来就像铜铁,但是只要用一根木棒或者一小节竹竿一端抵住砖墙,一端夹在两只手掌中间旋转,木棒就钻进砖里,有黑色的粉末落下。轻轻地把木棒抽出来,砖上留下浑圆的洞,漂亮、自然,就像原来就生长在上面。我们发现用这样简单的方法可以刺穿看上去如此坚硬无比的外表,实在快乐极了。在我们的身高所能达到的一段墙壁上,布满了这种奇特的孔穴,看上去比上面的枪眼弹痕还要惹人注意。
有一天,里长来了,他指着我们在砖上造的蜂窝,对外祖母说:“你看,这座楼确实到了它的大限,随时可以倒塌。说不定今天夜里就有地震,它不论往哪边倒都会砸坏你们的房子,如果倒在你们的睡房上,说不定还会伤人。你为什么还不把它拆掉呢?”
外祖母抽着她的水烟袋,没有说话。
这时候,天空响起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把水烟袋的声音吞没,把鸽子的叫声压倒。里长往天上看,我也往天上看,我们都没有看见什么。只有外祖母不看天,看她的楼。里长又说:“这座楼很高,连一里外都看得见。要是有一天,日本鬼子真的来了,他老远先看见你家的楼,他一定要开炮往你家打。他怎么会知道楼上没有中央军或游击队呢?到那时候,你的楼保不住,连邻居也都要遭殃。早一点拆掉,对别人对自己都有好处。”
外祖母的嘴唇动了一动,我猜她也许想说她没有钱吧。拆掉这么高的一座楼要花不少的工钱。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呼噜呼噜的声音消失了,不久又从天上压下来,坠落非常之快。一架日本侦察机忽然到了楼顶上,那刺耳的声音,好像是对准我们的天井直轰。满楼的鸽子惊起四散,就好像整座楼已经炸开。老黄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围着楼汪汪狂吠。外祖母把平时不离手的水烟袋丢在地上,把我搂在怀里……
里长的脸比纸还白,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警告:“好危险呀!要是这架飞机丢个炸弹下来,一定瞄准你这座楼。你的家里我以后再也不敢来了。”
这天晚上,舅舅用很低的声音和外祖母说话。我梦中听来,也是一片咕噜。外祖母吞吐她的水烟,楼上的鸽子也用力抽送它们的深呼吸,那些声音好像都参加计议。
一连几夜,我耳边总是这样响着。“不行!”偶然,我听清楚了两个字。
我在咕噜咕噜声中睡去,又在咕噜咕噜声中醒来。难道外祖母还抽她的水烟袋?睁开眼睛看,没有。天已经亮了,一大群鸽子在院子里叫个不停。
唉呀!我看到一个永远难忘的景象,即使我归于土、化成灰,你们也一定可以提炼出来我有这样一部分记忆。云层下面已经没有那巍峨的高楼,楼变成了院子里的一堆碎砖,几百只鹁鸽站在砖块堆成的小丘上咕咕地叫,看见人走近也不躲避。昨晚没有地震,没有风雨,但是这座高楼塌了。不!他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蹲下来,坐在地上,半坐半卧,得到彻底的休息。它既没有打碎屋顶上的一片瓦甚至没有弄脏院子。它只是非常果断而又自爱地改变了自己的姿势,不妨碍任何人。
外祖母在这座大楼的遗骸前面点起一炷香,喃喃地祷告。然后,她对舅舅说:“我想过了,你年轻,我不留下你牢守家园。男儿志在四方,你既然要到大后方去,也好!”原来一连几夜,舅舅跟她商量的,就是这件事。舅舅听了,马上给外祖母磕了一个头。外祖母任他跪在地上,她居高临下,把责任和教训倾在他身上:
“你记住,在外边处处要争气,有一天你要回来,在这地方重新盖一座楼……”
“你记住,这地上的砖头我不清除,我要把它们留在这里,等你回来……”
舅舅走得很秘密,他就像平时在街上闲逛一样,摇摇摆摆地离开了家。外祖母依着门框,目送他远去,表面上就像饭后到门口消化胃里的鱼肉一样。但是,等舅舅在转角的地方消失以后,她老人家回到屋子里哭了一天,连一杯水也没有喝。她哭我也陪着她哭,而且,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清楚地感觉到,远在征途的舅舅一定也在哭。我们哭着,院子里的鹁鸽也发出哭声。
以后,我没有舅舅的消息,外祖母也没有我的消息,我们像蛋糕一样被切开了。但是我们不是蛋糕,我们有意志。我们相信抗战会胜利,就像相信太阳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从那时起,我爱平面上高高拔起的意象,爱登楼远望,看长长的地平线,想自己的楼阁。
(原文有删改)
1.下列对小说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A. 堡楼倒塌前,外祖母希望自己和儿子牢守家园,不同意舅舅离开; 堡楼倒塌后,外祖母认识到不能以家园来牵绊儿子的志向,同意舅舅到大后方去。
B. 文章多次写到鸽子,写鸽子在楼上“生蛋、孵化、自然繁殖”; 写堡楼倒后鸽子在废墟上“看见人走近也不躲避”,目的是表现人鸟之间和谐共处的关系。
C. 舅舅在枪声中出生,洪亮的啼哭使得土匪们都听到了,并停止了进攻; 土匪离开后,舅舅也停止了哭泣,这个情节具有传奇色彩。
D. 本文语言具有暗示性。里长来劝外祖母拆掉楼台时,“天空响起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声音消失了”,暗示了抗战的背景。
2.结合上下文,分析文中画线句子的含义。
3.“楼台”对祖母有何意义? 试结合文章有关叙写进行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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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下面的作品,完成各题。
父亲的手指
甫跃辉
尘土飞扬的大路在两个孩子的脚下延伸。路面上,雨天留下的一个个泥坑,让太阳火热的舌头舔干了。
“你真晓得阿爸的手指掉在什么地方?”许亮再次停下,转身盯着弟弟。
“真的!”许明说.
大路尽头灰蒙蒙的,他们一前一后,后面的人踩着前面人的影子。厚厚的灰尘,在脚下发出喑哑的扑突声。许亮眼前浮现出父亲痛苦的脸。他感到那张脸很陌生,他使劲回想他熟悉的父亲的脸。
父亲是个好木匠,爱笑。舅舅教会他如何造出桌椅板凳后,十五岁的父亲就离开村子。几年后回来,舅舅仍只会造此桌椅板凳,他已是建筑队的师傅了。他们眼里,父亲就是英雄:头发根根竖立,精神抖擞;那双手宽大有力,兄弟一起也扳不过他一只手。
许亮上学那年,那双大手放下锯子,握住了方向盘,离开了村子。端午,父杀没回来;中秋,父亲没回来;过年,父亲没回来。他们和母亲常到村口,望着那条通向村外的大路,大路尽头灰蒙蒙的。直到夏天,父亲回来了,他们没看见汽车。他们问汽车在哪,父亲笑笑。
父亲的大手又握住锯子了。锯齿飞速旋转的刨木机前,父亲咬紧牙关,鼓看腮帮,用胸口抵住粗重的原木,一步步挨近刨木机, 旋转的锯齿割进原木,火花四溅,锯末纷飞,剌耳的声音像细铁丝,勒得耳朵热辣辣的。常去建筑队玩耍的两兄弟,张大嘴巴,看看父亲的手擦着旋转成白亮亮一圈的锯齿推过去,缩回来。
父亲回家后,他们很少看到他笑。一天晚上,许亮从梦里醒来。
“下个月?怎么拿得出来?”父亲说。
“总要想想。早晓得,就不去开什么车了。”
“好好,我明天就去卖刨木机还钱。”
父亲的笑越来越少了。只有和木匠们聊天,还会炫耀他那双大手。“瞧瞧!哪个木匠有这样一双手?当木匠的,谁的手指不要断几根?”舅舅就是的,他的右手只剩三个指头……以后呢?父亲再不会炫耀他那双大手了吧。
昨天放学回家,母亲说:“你爸的手指给刨木机割掉了。我要和他去医院,他死活不让,说不过掉了个手指。我怎么放得下心?”
“我去!”许亮有点兴奋。
“你敢去?”母亲脸上亮堂了,就如当初给父亲的车灯突然照亮。
“怎么不敢。”他也成了父亲那样的英雄。“不过掉了个手指。”他想像着父亲说话的样子。
医院。父亲的头发很长了,乱糟糟地趴在他的脑门耳际。见到许亮,父亲努力笑了笑,两个酒窝裂成两条可怕的伤疤。
“你怎么来了?”父亲的声音落在阴湿静谧的空气里,像水渗入沙子。
“妈跟我说的。”许亮嗫嚅道,“阿爸,我们回家吧。”
“你先回去,我今晚……”父亲声音虚弱,嘶嘶地吸着气。
许亮很失望。他原以为父亲不等他说,便会跳下床,扯掉绷带,骑上单车带他回家的……
“总算回啦!”母亲跑过来,“你爸怎么样?医生说什么?有没有好些?”
“不过掉了一个手指,阿爸才不在乎,是吧!”许明神气十足,热切地望着哥哥。
“阿爸说没事。”许亮很累,想要尽快摆脱弟弟的目光。晚上睡下后,许明又问了许多问题. 许亮没有回答,总不能告诉他父亲是胆小鬼吧。
夏天的夜晚,他们只穿一条小短裤,月光在他们光溜溜的小腿上爬动。许亮翻了个身,仍然睡不着。许明凑到他耳朵边,得意地说:“我晓得阿爸的手指掉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早上,父亲没回来。中午,父亲没回来。母亲看看许亮,许亮不看她。他不想再去看父亲了。母亲说:“你再去瞧瞧,咋还不回来?”许亮没法违抗,带着弟弟出了门。
“先去建筑队,找到手指,再到医院,就能让医生接上手指了!”许亮想,这主意不错。事实上昨天晚上他已经这么想了。
建筑队大院四周堆满木头。刨木机周围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血迹。他们也没找到父亲的手指。“你不是说晓得在什么地方吗?”许亮瞪着弟弟,“走吧!”
弟弟没动。他们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忽然,有嗡嗡声传来,一只绿头苍蝇,掠过他们眼前,留下一条绿色的细线。许亮被一种强大而可怕的力量拽着,不由自主地跟上那只苍蝇。苍蝇钻进废木头堆,他蹲下,趴在地上。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一丝隐约的血腥钻进鼻孔,他找了一片长长的树皮,往废木堆里扒拉了好半天。苍蝇飞出来,接着跳出一个东西。
一条粗大的烧焦的虫子。父亲的手指。
“我们把手指带到医院。”许亮说。
“好!但是……谁,谁来拿?”许亮没有接话。
他们把手指留在了建筑队,他们也没去诊所。像打了败仗的士兵,他们踩着自己的影子回家了。当年父亲的汽车正是从他们脚下的大路开进村子的,候在村口的他们,听到车轮碾过路面的隆隆声,兴奋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跑。突然,车停了,强烈的灯光射向他们。他们眯起眼睛,明亮的灯光中,父亲朝他们走来,年轻,强壮,高大。
拐进家门,父亲躺在院子里,左手缠着绷带;右手耷拉着,手掌垂下,疲惫、无力。父亲看见他们,挣扎着坐起,咧了咧嘴,笑了。平淡而宁静的夕阳中,他们站着,和父亲对视了几秒钟。
许亮的脸渐渐地红了。
(有删改)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
A. 小说从许亮兄弟俩寻找“父亲的手指”写起,紧扣题目,制造悬念,既有利于故事的展开,又使全篇叙事紧凑,重心突出。
B. 小说中几处点染的景物具有象征意味,如“灰蒙蒙的大路”,是人物迷茫心理的外化;父亲汽车的灯光,则是希望的象征。
C. 小说多处使用对比手法,如父亲失去汽车和手指前后的对比,许亮兄弟俩的对比等,这些描写为许亮的心理变化提供了依据。
D. 小说反复提到父亲的大手,以及对刨木机高速旋转情景的细致描写,为故事进一步发展埋下伏笔,体现了作者构思上的匠心。
2.小说中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请结合全文简要说明。
3.请简要分析许亮心理变化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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